今年2月底至3月上旬，重案組37號在東高莊村及周邊多村調(diào)查發(fā)現(xiàn)，一些羊絨生產(chǎn)廠家存在“以次充好”、“虛標羊絨含量”等造假行為。
在這些廠家手里，羊毛甚至兔毛、兔絨經(jīng)過洗滌等工序后，搖身成為“純羊絨”。所謂的羊絨含量標簽更是“愛寫多少寫多少”。
這種幾乎不含羊絨的羊絨衫批發(fā)價約二三十元，最終被銷售商當做純羊絨衫，高于批發(fā)價數(shù)倍甚至數(shù)十倍的價格投放市場。這些工廠代加工的背后，還出現(xiàn)了一些知名服裝品牌的身影。更常見的是，他們通過淘寶、天貓等電商平臺，自產(chǎn)自銷假羊絨衫。
重案組37號（微信ID：zhonganzu37）在淘寶、天貓3家賣羊絨衫的店鋪分別購買“100%羊絨”的衣服送檢，結(jié)果一件羊絨衫的主要成分為羊毛，一件羊絨僅占三成，另有一件甚至未檢出羊絨含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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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無柔軟劑洗出“羊絨衫”
羊毛、兔絨“變身”羊絨，僅需一次不超40分鐘的洗滌。
清河縣多位從事羊絨衫生產(chǎn)銷售的商家承認，此乃“公開的秘密”。洗衣已成為羊絨造假過程中最重要的環(huán)節(jié)。
娥二莊村距清河縣城不足10公里，40歲的吳琴經(jīng)營洗衣行業(yè)已10余年。在她家面積約300平方米的院子里，洗衣房設在朝北的廂房，房間內(nèi)有大型烘干機、兩臺大型洗衣機、一臺家用洗衣機和一臺脫水機。
吳琴告訴重案組37號（微信ID：zhonganzu37），一件羊絨衫被織出來后，還要經(jīng)過洗滌、晾干等工序才能被打包銷售。一些商家在其他作坊買好成衣后，會拿到她家來洗滌。
根據(jù)用的洗料不一樣，洗滌費用也不一樣。普通針織衫洗成羊絨衫的價格為5.5元/公斤，含量高一些的綿羊毛衣服為6元/公斤，山羊絨則是10元/公斤。
洗滌的過程并不復雜，也不需要特有的工藝和手法。吳琴說，一臺大型洗衣機每次可以洗30多件“羊絨衫”，加上一臺家用洗衣機，一次可以洗近70件衣服，所需時間不超過40分鐘。把衣服放入洗衣機，加入特制的洗滌劑，放水，機器自動漂洗。
“洗完之后絨面才會出來�！眳乔僬f，加了特制的洗滌劑后，即使不含羊絨的衣服，也能洗出和純羊絨一樣輕柔順滑的手感，“一般消費者看不出來�！�
這也讓吳琴的洗衣作坊生意不斷。 “一年可以洗出40多萬件衣服。”她說。
實現(xiàn)羊絨手感的秘密在于洗滌中普遍使用的特制洗滌劑，當?shù)厝朔Q之為“柔軟劑”。
在吳琴的洗衣房，這些乳白色的柔軟劑被裝進一個藍色塑料桶內(nèi)，洗衣服時按照比例進行添加，“100斤的綿羊毛需要約10斤柔軟劑�！眳乔僬f，這些柔軟劑都是村里人自己調(diào)的，有專門生產(chǎn)柔軟劑的作坊。
吳琴所說的柔軟劑作坊位于娥二莊村3號院內(nèi)。這是一個普通的民居，進入大門后，地上擺放著大量藍色塑料桶，每個桶高約1米，桶口直徑約50厘米。
作坊主陳明介紹，這些桶都用來調(diào)制柔軟劑。在陳明調(diào)制柔軟劑時，重案組37號（微信ID：zhonganzu37）聞到一股濃烈刺鼻的味道。他自稱柔軟劑含有從石油里提取的化學試劑，對人體無害。
現(xiàn)場有大量已包裝好的柔軟劑，上面沒有生產(chǎn)廠名和廠址，沒有統(tǒng)一品牌名字，有的寫著柔軟劑、有的寫著縮絨劑。陳明說，包裝好的柔軟劑是客戶定制好的，“也是三無產(chǎn)品”。
▲3月1日，清河縣峨二莊村，藏身民宅里的一家“洗衣坊”。地上桶里乳白色的液體就是“柔軟劑”。按需求，通過不同比例的柔軟劑洗滌、烘干或晾曬、刷毛，可以讓針織衫及不同含量的羊絨衫、兔絨衫等，達到成品羊絨衫手感。
對于這些柔軟劑的去向，陳明說，主要供應給東高莊村、娥二莊村等地一些洗衣作坊。
王雙廟村一名村干部表示，因為環(huán)保等問題，娥二莊村和東高莊等村都不能設有洗衣廠，“如果有，屬于違法經(jīng)營�！�
▲3月2日，清河縣東高莊村，一家專門給淘寶店鋪供貨的商鋪。一名婦女正給一件針織衫貼上標注有“羊絨”含量“85％”、“一等品”、“羊絨精品”字樣的標簽。
有廠家故意將非羊絨充當羊絨
羊絨造假并非只等到洗衣環(huán)節(jié)才出現(xiàn)。
多位商家表示，由于羊絨成本居高不下，一些商家從一開始就會使用含量不高的羊絨，或者羊毛、兔毛、兔絨等代替羊絨紡織成紗線，甚至是滌綸材質(zhì)的紗線。
重案組37號（微信ID：zhonganzu37）調(diào)查發(fā)現(xiàn)，一些小廠家?guī)缀鯖]有廠名和招牌，他們的工廠往往就在自己住處。
根據(jù)《中華人民共和國產(chǎn)品質(zhì)量法》規(guī)定，產(chǎn)品必須有產(chǎn)品質(zhì)量檢驗合格證明，以及中文標明的產(chǎn)品名稱、生產(chǎn)廠廠名和廠址等。缺少這些可視為“三無產(chǎn)品”。
這些規(guī)定的內(nèi)容，大多小廠家都沒有。
羊毛來自綿羊，羊絨產(chǎn)自山羊身上，是山羊粗毛根部的一層薄薄的細絨。每只山羊身上只能收獲幾十克羊絨，每只綿羊每年可以產(chǎn)幾公斤羊毛。一只綿羊的毛可以做成多件羊毛衫，做成一件羊絨衫則需要多只山羊的絨。因此在價格上，羊毛制品相比羊絨制品要便宜很多。
東高莊村的王勇從事羊絨制品行業(yè)20多年，他并不認為用非羊絨冒充羊絨有何不妥，“其他人都這么干”。
2月28日晚上，在王勇家里，3層不銹鋼貨架上擺放著近一萬件針織衫。“這些衣服根本不含羊絨，每件最多含20%的羊毛，別人拿過去，都當羊絨衫賣�！彼f。
▲2月28日，清河縣東高莊村，一家做“羊絨衫”批發(fā)的居民戶，老板（右邊男子）介紹，洗好的針織衫如何通過機器“刷毛”，有了毛茸茸的手感。
羊絨含量“愛寫多少寫多少”
大部分不含有羊絨的羊絨衫最終通過貼牌等方式，以高于批發(fā)價數(shù)倍以上的價格流入市場。
王勇說，他所生產(chǎn)的不含羊絨的“羊絨衫”每件成本價在20元左右，批發(fā)價控制在20元至30元不等。找他拿貨的經(jīng)銷商，大多按羊絨衫的價格賣，貼上自己的品牌后，每件賣價超過100元，凈利潤是成本價的5倍以上。
一些廠家稱，貼牌一般是兩種方式，一是他們生產(chǎn)完之后自己貼牌，第二種是只負責生產(chǎn)，最后被買家買走后他們自行貼牌。
▲3月2日，清河縣東高莊村，一家專門給淘寶店鋪供貨的商鋪。一批正要發(fā)貨的針織衫上所掛的標簽，標簽上顯示了“羊絨”含量“85％”、“一等品”、“羊絨精品”的字樣。而針織衫并不含羊絨。
在羅東的棚現(xiàn)場，女工將一件白皮衣服拿過來后，貼上尺寸標識，隨后從一旁拿出一個商品合格證和品質(zhì)保證卡訂裝在衣領處。
在商品合格證上，寫著“羊絨85%”、“天絲15%”字樣。羅東說，這里的所有衣服都是針織衫，不含羊絨，但是手感很好，批發(fā)價35元一件。
對于商品合格證上所標注的“羊絨85%”、“天絲15%”信息，羅東稱，這些標簽是客戶發(fā)過來后，按照客戶需求幫忙貼的假標簽。
在羅東這里，原本不含羊絨的衣服轉(zhuǎn)眼間變成含85%羊絨的高品質(zhì)羊絨衫。對于這種情況，羅東并不覺得奇怪，“假標簽可以幫忙貼，至于含量，愛寫多少就寫多少�！�
像羅東一樣，王成軍也有他的方法，“仿冒別人的品牌�！彼粌H銷售紗線，也可以定制成衣，主要是仿冒其他品牌的衣服進行銷售。
王成軍現(xiàn)場拿出一件冒用“羊范”品牌的衣服說，所用材料是綿羊毛，并不含山羊絨，但在其商品信息上，寫著100%山羊絨。可以當做羊絨衫去賣，每件至少賣300元以上。
▲2月28日，清河縣東高莊村，一家搞“羊絨衫”批發(fā)的居民商戶，給記者看基礎衫樣品。老板承認這些“羊絨衫”都是針織衫，不含羊絨，批發(fā)價二十多塊一件。
3月1日至6日，重案組37號（微信ID：zhonganzu37）多次前往清河濮院羊絨制品市場調(diào)查，發(fā)現(xiàn)一些商家所售的白皮衣服沒有廠名、廠址，沒有品牌信息�！懊考路伎梢韵闯鲅蚪q衫的手感，衣服的羊絨含量可以隨便寫�！币幻碳艺f。
▲3月1日，河北省清河縣峨二莊村，藏身民宅里的一家“洗衣坊”。左邊鐵質(zhì)圓筒狀機器就是“洗衣機”，地上塑料桶內(nèi)裝的柔軟劑。
天貓?zhí)詫毜赇佡u假羊絨衫
娥二莊村從事羊絨制品加工十余年的吳琴，4年前在天貓和淘寶都開了網(wǎng)店，自己運營，也為網(wǎng)上的店鋪供貨�！巴瑯拥囊豢钜路谔詫毜昕梢再u到198元，在天貓商城可以賣到398元，含量標注雖然不一樣，其實都是一樣的衣服�！�
在東高莊村從事紡織加工的趙軍說，絕大部分村民家里都搭上了電商銷售平臺的“關系”，“開了淘寶和天貓店，為淘寶和天貓上的賣家供貨”。
3月2日上午，東高莊村村口一個工棚內(nèi)，羅東正拿著供貨單，從擺滿衣服的貨架上取出客戶所訂的貨�！斑@都是供應淘寶店的衣服�！绷_東說，他的羊絨衫大多不含羊絨，每件批發(fā)價是20元左右， “年銷售額近百萬元”。
羅東家里沒有工廠，他的貨從村里的一些生廠商購得，他只是開了一個淘寶店，有固定并且長期合作的客戶。
在其他村民眼里，羅東是個“成功人士”。他建立了淘寶供貨群，群里有數(shù)十個長期客戶，羅東會在群里實時更新自己衣服的款式以及批發(fā)價格�？蛻暨x定后，把訂單發(fā)給他，隨后揀貨批發(fā)。
在天貓商城，重案組37號（微信ID：zhonganzu37）搜索到注冊地址在清河濮院羊絨制品市場的“以美紅杉”、“百卡嬌”兩家店鋪。在兩家店鋪的頁面，一款標有含量為100%的羊絨衫，標價不超過300元。
3月6日上午，重案組37號（微信ID：zhonganzu37）來到清河濮院羊絨制品市場，找到上述兩個品牌的實體店。店鋪工作人員證實了兩個店確實是他們所注冊的品牌。
“以美紅杉”店工作人員稱，天貓商城上的店鋪并非實體店的人在運營管理，而是轉(zhuǎn)手給了熟人進行銷售運營。實體店和網(wǎng)店的貨物并不完全相同。
該工作人員稱，以美紅杉天貓店的貨有些是從實體店拿貨，有些是從其他店鋪拿貨。在清河縣羊絨制品市場，同款式衣服，不同質(zhì)量，可以從不同商家批發(fā)。一樣款式的衣服，在市場里能找到各種含羊絨量的，也有綿羊毛和兔毛的。
“我們提供的都是100%的羊絨衫，批發(fā)單價不低于255元，他這個（天貓上的店）賣價不到300元，應該是在50%到80%的羊絨�！币悦兰t杉一名工作人員說，標簽上100%羊絨肯定是負責天貓店運營的賣家自己標的，不可能是純羊絨。
百卡嬌實體店工作人員也說，實體店和天貓店鋪分別有供貨QQ群，會定期在群里上傳衣服的信息，“網(wǎng)上和實體店是兩回事，網(wǎng)上低于300元的羊絨衫基本沒有羊絨，供貨不需要品牌，拿走隨便貼牌。”
重案組37號（微信ID：zhonganzu37）在天貓商城“以美紅杉”和“百卡嬌”店鋪，各買了一件標有“100%山羊絨字樣”的羊絨衫，單件價格在300元左右。此外，在淘寶名為“羊范”的店鋪，購買了一件標有含量為100%山羊絨的橘紅色羊絨衫，并將此3件羊絨衫送往北京一家紡織行業(yè)權(quán)威檢測機構(gòu)進行纖維含量檢測。
檢測結(jié)果顯示，“羊范”店鋪所購買的羊絨衫成分含量為：棉綸含量41%、粘纖含量32%、聚酯纖維含量18.7%、兔毛含量8.3%+羊毛。
“以美紅杉”所購買的羊絨衫成分含量為：44.3%羊毛、23.8%棉綸、16.9%粘纖、15%羊絨。
“百卡嬌”所購買的羊絨衫成分含量為：32.3%羊毛、30.5%羊絨、22.2%粘纖、15%棉綸。
從結(jié)果看，“以美紅杉”所購買羊絨衫的主要成分為羊毛，羊絨僅占15%；“百卡嬌”所購買的羊絨衫，羊絨僅占三成；“羊范”店鋪所購買的羊絨衫甚至未檢出羊絨含量。這3件衣服羊絨含量與其宣稱的“100%羊絨”相差甚遠。
除了網(wǎng)店，重案組37號（微信ID：zhonganzu37）還在清河縣太行北路和育才街交界口的海瀾之家店購買一件標價為698元的藍色羊絨衫，標簽吊牌中羊絨含量為100%。
該件羊絨衫的纖維含量檢測結(jié)果顯示，真實羊絨含量為88.3%，羊毛含量為11.7%。與吊牌中標注的100%羊絨并不相符。
我國《紡織品纖維含量的標識》規(guī)定，當產(chǎn)品由一種纖維組成時，用"100%"、“純”或“全”表示纖維含量，纖維含量允差為0。但由于山羊絨纖維的形態(tài)變異，山羊絨會出現(xiàn)“疑似羊毛”的現(xiàn)象，因此山羊絨含量達95%以上、疑似羊毛≤5%的產(chǎn)品，可標注為“100%山羊絨”、“純山羊絨”或“全山羊絨”。
這意味著，純羊絨衫允許存在5%由于形態(tài)變異而像綿羊毛的纖維，而非有意加入5%的綿羊毛。
問題羊絨衫與監(jiān)管“難度大”
王勇介紹，一斤棉羊毛六七十元，而一斤山羊絨則高達七百余元，原料價格相差十倍多。因此就有人用羊毛代替羊絨，以降低成本，獲取高額利潤。
清河縣一位村書記認為，假貨是影響清河羊絨市場發(fā)展的一大因素。他舉例，“一個純山羊絨衣服賣800元，馬上有人仿一件含絨量低的，賣200元，市場就攪亂了�！薄�
2017年2月，北京市消協(xié)公布對40件網(wǎng)購羊絨衫的試驗結(jié)果，樣品來自天貓、亞馬遜、聚美優(yōu)品等9個網(wǎng)購平臺，價格從376元至8588元不等。經(jīng)測試，問題羊絨衫占3成，其中“FANGRONG芳茸”沒有一絲羊絨，涉嫌假冒；記者查詢發(fā)現(xiàn)，該淘寶店營業(yè)執(zhí)照所在地為清河，目前店鋪銷量為零。
刷單現(xiàn)象也同樣存在。2016年11月，清河縣3家羊絨制品公司因通過虛假交易刷單，被阿里巴巴平臺清退關店，進入炒信黑名單。
據(jù)媒體報道，農(nóng)民淘寶都是個體戶，自己定價，惡性競爭時有發(fā)生，最大危害是產(chǎn)品質(zhì)量下降，以次充好、含絨量或含毛量不達標，假冒現(xiàn)象不斷出現(xiàn)。“個體戶電商很難監(jiān)管”，電商送檢的是優(yōu)質(zhì)產(chǎn)品，而實際銷售的卻是另一種，監(jiān)管效果不明顯。
“清河縣羊絨山寨貨太多，沒有自己的設計。”上述村書記認為，只有打造屬于清河的品牌，才能稱得上是真正的羊絨之都。
近年來，清河也在為消除假貨、探尋出路做努力。 |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