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海南省昌江黎族自治縣石碌鎮(zhèn)南部約3公里的金牛嶺山麓，貨運火車從這里駛出，外運礦石。作為中國重要鐵礦石生產基地，石碌鐵礦就位于此，以鐵礦石質優(yōu)品位高而聞名海內外。
俯瞰石碌鐵礦的露天礦坑(無人機照片)。陳英清 攝
石碌鐵礦累計探明總儲量約4.66億噸，約占全國富鐵礦儲量的71%；平均品位達51.2%，最高達到69%，因此被譽為“亞洲第一富鐵礦”。
但鮮為人知的是，80多年前的抗日戰(zhàn)爭時期，這里曾遭受日本侵略者的瘋狂掠奪：數(shù)萬勞工被強征砍山挖礦，輕則挨鞭子，遭受拳打腳踏，重則被活埋、焚尸、砍頭示眾。
時值抗戰(zhàn)勝利80周年，中新社記者近日實地踏訪石碌鐵礦，追溯那段沾滿血淚的過往。
日軍掠奪：強征勞工約6.5萬人
1939年2月，日軍占領海南島后，為支撐其“南進戰(zhàn)略”與太平洋戰(zhàn)爭，迅速將海南島納入戰(zhàn)爭資源后方，對海南各種資源進行瘋狂掠奪，以達到“以戰(zhàn)養(yǎng)戰(zhàn)”的目的。
石碌鐵礦作為戰(zhàn)略重要資源，成為日軍重點目標。1940年，日方通過多輪偵察與勘測，確認石碌山蘊藏高品位鐵礦，隨后確立由“日窒會社”南方部在海軍主導下進行開采。
海南昌江礦山公園內的信息展板展示的歷史圖片。王曉斌 攝
圍繞石碌鐵礦的開采，日本侵略者迅速建立起包括礦山、鐵路、電站、碼頭在內的完整配套體系。據(jù)昌江黎族自治縣委黨史研究中心原主任謝來龍介紹，日軍圍繞石碌鐵礦建起了“礦山—鐵路—港口—電站”完整鏈條，石八鐵路(石碌至八所港)全長52公里，用于將礦石運往八所港裝船外運；東方建有發(fā)電站，提供全天候能源保障；礦區(qū)周邊修建九座碉堡，鐵路沿線配備武裝力量。
建于日據(jù)時期的石碌火車站。 王曉斌 攝
海南昌江礦業(yè)博覽園展示的一節(jié)日軍投降后遺留的火車，其上銘牌寫著“昭和拾四年度制作” 。王曉斌 攝
“他們不只是來挖礦，是把海南整個當成戰(zhàn)爭機器的零件�！敝x來龍說，除礦石外，海南島上的木材、水力等資源也被一并納入掠奪計劃之中，“從運輸?shù)侥茉�，從人口管理到社會控制，都建立起配套體系”。
為實現(xiàn)掠奪計劃，日軍急需大量勞工。他們先后從上海、廣州、香港、澳門、汕頭、廈門等淪陷區(qū)的城市和鄉(xiāng)村，以招工為名，欺騙強迫抓來學生、失業(yè)工人、農民、市民共68批約2.5萬人，加上從海南島內各縣征集強迫抓來的勞工4萬余人，總計約6.5萬人。
海南昌江礦山公園內信息展板展示的歷史圖片。 王曉斌 攝
謝來龍說，這些勞工被分別安排在礦山、電廠、碼頭、鐵路沿線等處做苦工。駐守昌江地區(qū)的日軍橫順賀第四特別陸戰(zhàn)隊司令官板恒親任開發(fā)現(xiàn)場督戰(zhàn)隊長，動用軍隊在各個工地殘酷逼迫勞工作業(yè)。
海南昌江礦山公園內的信息展板展示的歷史圖片。王曉斌 攝
勞工煉獄：血淚筑就礦場
在這座以戰(zhàn)爭為目標的礦山體系中，勞工被視為“可替換的工具”。每天凌晨天未亮，他們便被皮鞭驅趕出工，日夜苦役，強度極高。
臺灣勞工白標的女兒白云回憶道，父親20歲時與一批臺灣人一起，被日軍以招工名義騙到海南昌江石碌礦山當勞工，“規(guī)定每人每天要撿八噸重的礦石，完不成任務不得下班，連一碗稀粥都沒得喝，還要被毒打”。
臺灣勞工白標(前排右四)在海南娶妻生子，圖為白標生前在昌江石碌鎮(zhèn)拍攝的全家福照片。 王曉斌 攝
勞工的遭遇遠不止超負荷勞役，更有慘絕人寰的酷刑與屠殺。據(jù)史料記載，勞工若遲到或私自外出，被電擊、灌冷水、圍觀斬首是常態(tài)。1942年5月，6名海南勞工因試圖逃跑被抓回，被捆綁拉到現(xiàn)今礦區(qū)電影院后的空地，按年齡從大到小跪成一排，被斬首示眾；留下的兩名年齡較小勞工，被強迫拉死者尸體去埋葬，也因失魂落魄、精疲力盡而相繼昏倒死亡。
日軍視勞工的生命為草芥，在一次重大事故中體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。謝來龍講道，1942年6月，石八鐵路建設中發(fā)生重大塌方事故，230多名勞工被山體掩埋；日軍未作任何搶救，三天后又命令勞工繼續(xù)作業(yè)，將遇難者尸體與巖土一同傾倒山溝�！拔覀儸F(xiàn)在才知道，他們是有意錯過‘黃金72小時’最佳救援時期�！�
海南昌江礦山公園內的死難礦工紀念碑。王曉斌 攝
更可怕的是流行病的肆虐。日軍的殘暴，導致石碌礦區(qū)成為瘧疾高發(fā)地；加之飲水惡劣、醫(yī)療匱乏，霍亂、痢疾等在勞工間迅速傳播。有記錄顯示，河南開封籍400多名勞工集居在水尾工區(qū)，僅因一場霍亂疫情便全部病亡；上海勞工在橋墩工區(qū)300人亦無一幸免�！皠诠げ〉沽�，就被扔到焚尸坑燒掉，有時候還活著就被捆去點火�！敝x來龍說。
烽火記憶：僅5803人幸存
據(jù)統(tǒng)計，自1940年至1945年，日軍從石碌鐵礦運走優(yōu)質鐵礦石69萬余噸；超過6.5萬名勞工被日本侵略者投入石碌礦場及其相關工程，戰(zhàn)爭結束時僅5803人幸存。
鐵蹄嚴控下，也曾有人試圖反抗。一批臺灣勞工在三亞、石碌等地被迫輾轉勞役，有人試圖逃離、藏匿、絕食抗議。白云說，他父親曾躲在船的甲板下想逃離，結果被發(fā)現(xiàn)；好在彼時他已展現(xiàn)出維修器械的天賦，才免于被處理�！耙彩且驗槎S修，他被滯留在礦場，沒能回到家鄉(xiāng)�！�
海南昌江礦業(yè)博覽園展示的一節(jié)日軍投降后遺留的火車。王曉斌 攝
作為昌江本地人，謝來龍的父親同樣被強征入礦，從事前期的“砍山清障”工作，為鐵礦開采打通通道�！拔腋赣H是第一批被抓上山的勞工，干活時偷偷記下山里黎族獵人留下的羊腸小道，一天夜里趁著天黑、順著那條路逃了出去�！敝x來龍說，這是父親年輕時最驚險的經歷，也成為家族叮囑后輩不要忘卻的記憶。
白云說，她父親晚年思維依舊清晰，連銀行卡密碼都記得一清二楚，但很少對下一代提及過往。“我們兒女都分出去住了，很少回家。他說聚在一起開心點，沒必要再講那些傷心的事。后來是我們問他，你當年怎么到海南的？他才慢慢說起�！�
對苦難的銘記，也是白云父親晚年生活方式的注腳。白云說，父親去世，是因為一場看似瑣碎卻讓人心碎的意外——連續(xù)多日陰雨，他擔心太陽能熱水器里沒水，又不舍得浪費電燒水，便爬高查看，不料摔下。
“他太節(jié)約了，真的太節(jié)約了。就是苦過來的，心疼水、心疼電，什么都不舍得�！闭f到這里，白云的眼眶濕潤了。
海南昌江礦業(yè)博覽園展示的各種礦石。王曉斌 攝
如今，石碌鐵礦依舊是中國重要的鐵礦石產地，礦車日夜穿梭于金牛嶺山麓。距石碌鐵礦不遠處，海南鐵礦死難礦工紀念碑矗立，默默無言。
“我們今天記住這段歷史，不是為了仇恨，而是為了讓他們不被遺忘。”在謝來龍看來，只有這樣，才能夠知道前面的路怎么走。
作者：王曉斌 陳英清
編輯：臧赫
審校：魏園
責編：宋方燦 |
